在剑门,读一首蜀道诗。这首诗很漫长,平平仄仄里长出的马蹄声,踏碎多少人的愁肠。风在这儿摇一摇草木,整个蜀地就要晃一晃。落难的玄宗向东望长安,江山和美人,全被夕阳吞没。路途漫漫,斗转星移,蜀道的历史,填塞了太多、太远。
穿越蜀地的蜀道,在剑门打一个结,然后刻度时间沧桑的经纬。石阶接近暮云,断阕的诗直通天险,仿佛遗落的一朵战火,还照着三国时的影子。隔着千年的险峻,蜀道,如一条坚韧的绳索,把峰峦叠嶂捆缚过来,把峭壁摩云捆缚过来,日月和星光,就夹在山水的册页间。
且翻开蜀道这本书的子目录:金牛(剑门)道、阴平道、米仓道……随便挑一页进去,都会迷失在梓潼的崇山峻岭间。谪仙人的《蜀道难》,把剑门的夜色压得很低,风一倾,便是满眼的平仄,沿着蜀道的蜿蜒葳蕤,供我们阅读、朗诵。且也做一回文人骚客,在蜀道徘徊。如果可能,也希望像太白一样留下佳句,伴山水共舞。
时间已经拐弯。蜀道在寂静中绕剑门三匝,遇山就泼墨,遇水就洗笔,一阕山水迢迢的诗行,一次次被阳光收集。西风策啸马,记忆里的惊心动魄,把一唱三叹的流水压住,草木都屏住呼吸,岩石隐匿禅语,恍惚中,我似乎已然成为驻守山水的一卒。南风似剃,青烟如斩,作诗的人在蜀道的纤绳上涂抹风雅颂,诗句里淬出的高、广、秀、雅,足以显示蜀道内心的力量。
翠云廊的柏啊,如长龙蜿蜒,鸳鸯柏、天桥柏、阿斗柏、夫妻柏、帅大柏、皇柏、张飞柏……每一棵柏树都有一个故事。阳光从树顶斜过,风弯曲地返回来,“衔空三百里,一色郁青苍”。
德阳文庙20800平方米的底蕴,标记了文明的厚度和高度。叩问孔子,悠久文化何以传承?道冠古今、德配天地,一窗明月下,他们的笔端流淌出《论语》。野蛮隐于草木,愚昧止于蜀道。时间秘藏的星光,把中华照亮。
在七曲山,草木也被染上文昌的神韵,石头修成正果,轻轻把自己放下。先登上百尺楼,把壮美江山尽收眼底。再漫步翠云廊,遥想那些行吟的人,究竟与文昌帝有几分相干?
明月峡,一直在湿润着蜀道。2300余年来,喂养着蜀地动人的传说和诗性的光芒。天柱峰、黄颡洞、蛤蟆碚、仙人桥、“三把刀”,勾描出我心中的乾坤。刘邦、萧何还在吗?诸葛亮还在吗?李白、杜甫、陆游还在吗?险峻峡谷下,流水始终未眠,与山对话,与水对话,与时间对话,让思绪奔涌向最高的星辰,写意蜀道的瑰丽色彩。
皇泽寺,在蜀道的出场总有点霸气。一个藏着被历史念叨的人的地方,总是比较容易脱颖而出。一座庙,则与一个姓氏相关。唐高宗和武则天的爱情,不知道是否还在二圣殿缠绵。造像与碑刻的瑰丽,却是实实在在传承了千年。
昭化古城,一座铁打的城。三国的旌旗还在猎猎,砖里刻着烽烟的纹路,指尖抚过,能触到姜维的赤诚。停下来,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费祎和鲍三娘吧。悠悠经年,马蹄声消失在蜀道,传说成为主角,带着游人开启无尽的遐想。
豫州园、绵州碑林、富乐阁、富乐堂……颇适时宜地招展,在起承转合间制服了白云的放纵,拔节的诗意,一步步抬高我的视线。从风的透明里,从山的情韵里,我看到那些行走在蜀道上的灵魂,也看见千年的历史文化点化了一个人眼睛里的世事——尽管,灾难也一度让千佛崖内心沧桑。
长江和黄河是否同属中华文明的母体,三星堆遗址说了算。金杖、青铜大立人、青铜面具、青铜神树,不只是宝物。时光不老,勾勒出一个古老民族强有力的心跳。
从陕西宁强到四川成都,缝缀着剑门蜀道的灿美。我走走停停,对影成三人。问路的身影,在广元、剑阁、梓潼、绵阳、德阳往返,身前和身后都是风景、都是历史、都是传说。在氤氲着诗意的蜀道上,把这些意象轻轻捕捉,再用绣线串起,与古今的时光温柔相望。(温勇智)